本文转自:北京晚报
罗雪村
我画音乐家舒曼,只因他写过一首《梦幻曲》。
回想年游走德国时,很遗憾没有去波恩。舒曼就葬在那里,墓碑上的侧面浮雕与我画的一样年轻,该是他谱写《梦幻曲》的年华。
我喜爱《梦幻曲》,它会带给人抚慰与安宁。
记得作家白桦讲过一个关于《梦幻曲》的故事。上世纪五十年代他住在上海,邻居是一位姓路的“资产阶级”。一天凌晨四点,白桦因出差赶火车早早起床,一出房门就听到有乐声隐隐从楼上飘下,尽管微弱,但能听得出是《梦幻曲》。走进厨房,他看到一个头戴鲜艳花线帽、身穿雪白丝绒睡袍的背影,煤气灶上正煮着一壶咖啡。他轻咳一声,那人不禁打了个寒噤,猛地转过身来。哦,原来是路先生……那个年代听《梦幻曲》是要偷偷摸摸的!后来,他回忆那隐隐从楼上飘下的乐声:“虽然声音不大,却充满了人间气息和光泽……”
舒曼生于年,少年丧父,后来又失去姐姐,自己的恋情也经历颇多波折。他久被精神疾病和严重的幻听困扰,去世时年仅四十六岁。
二十八岁时,舒曼写了钢琴套曲《童年情景》,《梦幻曲》是十三首小品中的第七首,篇幅短小、旋律简洁。为什么《梦幻曲》这么美?我不懂乐评家的解析套路和那些作曲技巧与专业术语,只觉得舒缓的曲调如诗歌般层层递进,与听者心中的旋律合在一起。有人说,《梦幻曲》重现了舒曼儿时的梦境,抒发了对温情世界的神往;还有人说,《梦幻曲》赞颂了美好的爱情,表达了对逝去时光的怀想……好像都没有道明它的美之所在。我本想记录《梦幻曲》带给我的即时的感动,结果那感受始终说不清、道不明,或许这就是音乐的魅力吧——无限而永恒!
舒曼一生写过很多作品,但人们最喜爱的、单独演奏次数最多的还是《梦幻曲》,《梦幻曲》也衍生出大提琴、竖琴、长笛、管弦乐等各种演奏版本。我最喜欢听小提琴演奏的《梦幻曲》,因为这与我对爸爸的记忆有关。
妈妈也说过,一听到《梦幻曲》,她就会想起爸爸。
记得小时候家住东四七条的科学院第四宿舍。在那段短暂的平静日子里,爸爸经常于傍晚时分,坐在屋外的廊檐下拉一会儿小提琴,他拉的最多的就是《梦幻曲》。直到现在,我依然记得他手指揉弦时那略显夸张的样子。
年的一天深夜,医院陪护爸爸,静寂中,忽然听见他哼起《梦幻曲》。他跟我讲,他是抗战时期在易县狼牙山听战友赵文发拉的这首曲子,“赵文发是从北平城里出来的,在边区拉小提琴呱呱叫!他爱拉这首曲子,我不懂什么意思,就觉得美。后来在小兰村,我跟他学了这首曲子”。
现在想来,即使战争那么残酷,夺走了无数生命,仍摧残不了人性中对美的渴望。
“那把小提琴呢?”我问。
“小提琴是在易县教堂搞到的。后来,有人说我拉小提琴是靡靡之音,我一气之下就给砸了……”父亲不愿讲了……
回顾爸爸的一生,年少时国难当头,他高唱着“红日照遍了东方,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”,和无数兄弟在冀中平原、在太行山上度过漫长的艰苦岁月,那也是他们那代人无比乐观、激情澎湃的一段时光;后来,他经历了太多人生起伏,临走前无限感慨:“现在回过头来看,这辈子就像一场梦……”《梦幻曲》应该是他由怀抱理想与梦想到参透人间亦真亦幻的生命写照。
最后,爸爸在《梦幻曲》中去了天堂……
《梦幻曲》也是生命的安魂曲。
这天,听闻一友人所居小区被临时封控,友人需要隔离,我先是感到意外,继而平复,想听《梦幻曲》了——那曼妙的旋律升起时,思绪不由得随之飞向天穹,仿佛看到一个洒满阳光、开满鲜花,充满爱与和平的地方。
那一刻,如梦似幻……